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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苏&EC | 当老万和长苏交换了身体

- 没错就是那个老万和那个长苏(???)!

- 是我2017年12月写的!一直没发因为我上个电脑丢了,今天才用iCloud把之前的文件找回来哈哈哈哈

- 未成年的我的破水平(现在也不咋地但至少好点),emmm凑合看

- 刚写到一万字电脑就丢了,现在我大纲忘了,要是有人看我也许会接着写(大概率不会因为我现在是个没时间的程序媛qwq



 

梅长苏睁开眼睛的时候,一束光正好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里斜射进来,照在床边那人的睫毛上,不情愿地散开,扑簌簌地落了满地华彩。

 

空气里飘荡着鸢尾花的香气,若有似无,从窗外的庭院里打着旋儿,穿过蜿蜒的回廊,拂过烛台上经年的划痕,从厚重的木门边不动声色地漫过来。梅长苏深深地吸了一口,似幼时九安山下烈日当头时掬的一捧山泉,丝丝清甜入腑,沁人心脾。

 

床边那人高鼻深目,想是胡人。略有凌乱的褐色卷发和眼下淡淡的黑色,看上去有些憔悴。他穿着一件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衣服,似麻非麻,质感又不如丝绸光滑,像是动物的毛发编织而成,十分新奇。

 

那人一手撑着腮似是在小憩,只是每次头刚要低下去,就猛地抬起来的样子,像极了某个夏日午后,被黎崇老先生勒令背下《不疑策论》的景琰。

 

梅长苏不禁失笑,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,笑容淡了下去。

 

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? 

 

——『我曾经竟然以为,苏先生会是个与众不同的谋士。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,你也是动辄言利,眼中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……道不同不相为谋,今后我萧景琰何去何从,就不劳梅宗主费心了!』景琰的衣角卷起一阵冷风,随着话音消失在密道尽头。梅长苏胸中一股腥甜,视线在铜铃落地的一刹那堕入黑暗。

 

察觉他醒了,床边那人睁开了眼睛,一双海蓝色的眸子闪了闪。

 

『艾瑞克?』他轻声叫道,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倦,眼神却一片清明,牢牢地看向梅长苏。

 

梅长苏撑起身体,拱手一揖,『在下大梁梅长苏,敢问阁下大名?』

 

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穿着的并非宽衣大袖,而是与那人如出一辙的毛衣。袖口毛绒绒的,擦得皮肤一阵奇异的麻痒。

 

那人一愣,沉吟了片刻。接着,一只手覆上梅长苏的左颞。

 

 

 

 

如果艾瑞克·兰谢尔要给今天评分,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最大的数,然后在前面加个负号。

 

好不容易逃出了五角大楼,和查尔斯一起回到X学院,却一不小心坐在了抑制查尔斯异能的药剂针头上。

 

叱诧风云半世的万磁王,醒来的时候,身上被子的厚度如同千层面,还是番茄沙司放多了的那种。

 

眼前是某种奇怪的木质结构,层层叠叠地嵌套在一起,居然没有用钉子。门外是被雪覆盖的竹林,一根根直立着,如同斯特拉克的哨兵机器人——『咳,我一定要亲手扭断那混蛋的脖子。』艾瑞克这样想着。

 

什么地方传来了音乐。不同于提琴的浑厚或是钢琴的清脆,却如同哈默林传说里神秘的花衣吹笛人的音乐。艾瑞克想掀开被子去追寻声音的来源,却被两个人一把按住:『宗主,不可!』

 

那是两个亚洲男人,看向他的表情带着焦虑和无奈。他们长长的黑发盘在头顶,塞进一个筒中,以一根金属棒固定。抑制不住洪荒之力的艾瑞克挥挥手,谁知那金属棒巍然不动,仍是牢牢地插在头上。

 

等等,他们说的并不是英语。艾瑞克飞速回想着,十年来他在监狱里读的书总算有点儿用。从发音方式推断,难道是中文?可是,为什么自己能听懂中文?

 

『你们是中国人?』他试探着说,谁知一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。胸中像是有火焰燃烧,又像置身冰窖。艾瑞克艰难地喘着气,肺部发出尖锐的哮鸣音。

 

『甄平,快叫蔺少阁主过来!』床边的男人之一表情惊慌,匆匆大喊道。

 

笛声戛然而止。一个身材颀长、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冲进房间,一进门就把披风丢在一边,径直走向艾瑞克。

 

『梅大宗主,别忘了这命是谁给你抢回来的!』蔺晨语带调侃,语气却认真,『想死,我琅琊阁还没同意!』说着,他掏出一个布包,里面是几十根又粗又长的针。

 

『你们是斯特拉克的人?』艾瑞克嘴角溢出冷笑。没想到斯特拉克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亚洲,还雇佣了这帮身穿奇装异服的人来逼自己就范。至于那针是所谓的变种人解药还是毒药,艾瑞克无暇去想。

 

见蔺晨近前,艾瑞克突然揪住他的衣领,像过去无数次那样,想要瞬息之间将银针没入蔺晨的胸膛。

 

屋子里静得可怕。三秒钟过去了,什么都没发生。

 

终于,蔺晨拽开他的手,眉头紧锁,『长苏,你这是怎么了?』

 

 

梅长苏不知道,这人刚才以手覆上他左颞,读取了他所有的记忆。

 

——两个月。伴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,襁褓里的他被一根手指捅了脸颊。他瘪瘪嘴大哭起来,耳边依稀传来静姨的声音:『景琰,你吓到小殊了!』

 

——八岁。射箭输给了霓凰郡主。他咬牙苦练,差点把路过的萧景琰钉在墙上。

 

——十三岁。组建赤羽营,将士们见主帅筋骨稚嫩,均不把他放在眼里。他拼着一口气,带领赤羽营惊大渝飞雪、平塞外寒沙,纵横往来而不败,成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兵家,与公认将才的七皇子萧景琰并肩而立。

 

——十四岁。益州围城,他与萧景琰沙场后背交付,两人身先士卒,斩北燕主帅拓跋壬于马下。最后一晚,帐中裹伤时,他把景琰压在草地上,吻得生涩却炙热。那天晚上他们俩没有回营。

 

——十五岁。在祁王府,他与景琰切磋剑法时,剑意外脱手,削掉了景禹哥哥的半棵橘子树,正打算爬墙溜走时被捉个正着。本以为祁王会向父帅告状,谁料祁王笑得爽快,然后他和景琰在树下斑驳的光影里,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冰镇橘子羹。

 

——十六岁,景琰遭陛下指婚,他喝得酩酊大醉,称病不出。午夜梦醒,发现自己站在九安山的峭壁上,足下是万丈深渊。

 

——十七岁……

 

『啪嗒,啪嗒。』

 

查尔斯突然呜咽起来,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婆娑其下,滴落在沟壑纵横的橡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他定定地望着梅长苏,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痛苦击中了心脏。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,在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同伴,却发现同伴尸骨已寒。

 

梅长苏看着泪眼朦胧的查尔斯,一时不知所措。

 

『对不起……』查尔斯的眼中是深切的哀恸,好像忍受着挫骨削皮的痛苦,『我没想到你经受过这样的……』

 

查尔斯的另一只手向后摸索着,将一管顶端有针的绿色液体如救命稻草般握在手里。他咬下上面的半透明盖子,却在针进入手臂前的最后一秒停了下来。他狠狠地咬着牙,一根一根地张开手指,让那管东西掉在地上。查尔斯放在梅长苏太阳穴上的手颤抖着,却没有移开。像过了一世纪那么长,他缓缓地放下了手,留下了凹陷的指印。

 

『林先生,我想我了解你的情况了。』查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,仿佛刚才的接触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。

 

 

 

『所以你是说,你叫万磁王,波兰人氏,刚从西境的一所天牢里逃出来,被什么东西扎了屁股,导致魂儿跑到长苏的身体里来了?』蔺晨摇着扇子,忍住笑破肚皮的冲动,玩味地看着他。

 

艾瑞克捏紧了拳头。要不是变成了普通人类,他早就用铁丝缝住蔺晨的嘴了。

 

『蔺少阁主,那我们宗主去哪了?』黎纲,刚才跪在他床边的男人之一,急忙问道。

 

『若这家伙所说属实,怕是在西境的某个书院,和他的老相好查先生在一起呢。』

 

『可有破解之法?』

 

这时,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蔺晨的肩膀上,腿上绑着一个精巧的筒状装置。蔺晨一只手将它抱在怀里,另一只手向那装置伸去。

 

自从古巴导弹危机后,艾瑞克一眼就能认出类似的东西。

 

『有炸弹!』艾瑞克迅速卧倒,把自己裹在了千层面里。

 

突然的剧烈动作让他眼前一黑。再睁开眼时,刚才的几人都坐在他床头,黎纲捧着一方沾满鲜血的手帕,一副要哭的表情:『宗主!您不能这样糟践自己啊!』

 

『你给我老实点,这身体的主人是我蔺晨生平唯一知己,再乱动我便一针扎晕你。』蔺晨瞪着他,脸拉得比隔壁奇异博士还长。他指指被艾瑞克吓飞的鸽子,道,『我爹刚传来的消息:近日天象有异,南楚巫者称换魂之术可能再度现于世间。要解这换魂之术,唯有解开心结,坦然面对心中所想所愿。』

 

『我并没有什么心结。 』艾瑞克眯起了眼睛,挑衅地看着蔺晨。

 

『不仅要解开自己的心结,还要帮助对方解开,任务才算完成。』蔺晨把眼睛眯得比他更小,『听好了,长苏的心结可多着呢。我只说一遍。』

 

 

 

『你有很深的执念。』查尔斯的声音很轻,却是肯定的语气。

 

『何以见得?』梅长苏搓着毛衣的袖口,双眼如不见底的深潭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毛衣的手感让他想起佛牙。佛牙还是条小狼的时候,风寒烧得浑身滚烫,军医看过后面色凝重,说能不能撑过去就看当晚。林殊和萧景琰担心得紧,抱着它直到晓光初现,怀中的小狼才转危为安。

 

『我能听到你的心,如果这么说不会冒犯到你的话。』脑中响起了查尔斯的声音,梅长苏微微惊异地注视着他禁闭的双唇。他曾在北燕六皇子座下见过许多奇巧能人,其中自然有名贯诸国的腹语者段户,然而面前自称查尔斯的男人一定不是其同类。

 

『那阁下不妨说说,苏某现在在想什么?』梅长苏嘴角噙了丝笑,眼神却愈加冰冷,隐隐有肃杀之意。

 

『萧景琰。』查尔斯缓缓道,『你爱他。』

 

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
 

梅长苏的指尖有微不可查的颤抖。他本确定查尔斯的任何回答都难不倒他。即使对方说『赤焰』或『林殊』,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不露破绽。可谁知道——

 

墙壁开始摇晃,带黄铜底座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,在马上要砸在查尔斯头上前又被拽向另一个方向,把窗上描绘的圣子圣徒在庭院里撞成碎片。碎成齑粉的白水晶粲然如银河泻地,夹杂着彩绘玻璃的斑斓,似白雪皑皑中刺眼的血和火。迸裂的钢筋交缠在一起,如同挣脱了赫尔墨斯权杖的束缚的双头蛇,猛地扎进地面,气势如千万银鳞蛟龙入海。陈旧的橡木地板经不起摧折,几乎是瞬时便千疮百孔。梅长苏巍然坐于风暴中心,眼中似有烈火燃烧。

 

『停下!』查尔斯喊道。

 

下一秒,梅长苏不受控制地倒下。他死死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查尔斯,想挣扎却无处用力。

 
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,与鸢尾花香杂糅在一起,如蛇蝎美人唇上的胭脂,猩红又甜腻。

 

梅长苏还是林殊时就曾许愿马革裹尸,是以从未怕过死亡。然而,想到查尔斯身居胡域却知晓自己的隐秘,他几乎不敢深思此人对大梁的了解。梅长苏命不足惜,可是景禹哥哥、赤焰军、父帅、母亲,林殊竟无法为你们雪冤;赤焰案后遭大渝铁骑践踏的大梁百姓和国土,林殊竟无法为你们报仇了。至于景琰,恐怕为了救卫峥,已把自己搭了进去,从此不仅无缘太子之位,更连性命都堪忧,再无法开创海晏河清的大梁新章了。十二年来第一次,他胸中沉郁欲坠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 

『林殊先生,』查尔斯伸出手,拂去梅长苏发间的一小片水晶,『不要紧张,我可以帮你。』

 

 

 

『你原封不动地将这一席话说与萧景琰听。如他问你无法回答的问题,我在檐上听到,便会以治病为由将你带离,』蔺晨顿了顿,『对了,不要行匹夫之举,你毁的可是长苏的名声。』

 

『用我的方法来,不然免谈。』艾瑞克挑起一只眉毛。没等蔺晨反驳,他甩开甄平的手,径直走进了靖王府的大门。

 

这布鞋还真是不耐寒,踩在齐脚踝深的雪里跟光脚没什么区别。望着不远处的小楼,艾瑞克恨不得冲上去砸门,可这副躯体三步一咳五步一喘,气得他直咬牙。

 

到了离门三步远的地方,旁边窜出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。那人双手交叠向前伸着,上身俯下去,姿势像查尔斯在拉伸胸椎。艾瑞克一脸懵逼地绕过他,谁知道那人一步跨向他身前,挡住了他的去路:『靖王殿下还有要事处理,不能见您。天寒地冻的,苏先生请回吧。』

 

发现绕不过去,艾瑞克干脆喊道:『萧景琰,你给我出来!』

 

冷空气狠狠地冲进肺里,像刀割一样疼。他不得不弓起身体,扶着门勉强呼吸。这时门被猛地打开,靠着门的艾瑞克重心不稳,栽倒在了一个怀抱里。

 

『苏先生还有何事?』肩膀上披着黑色毛领的青年男人冷冷地望着他,把艾瑞克推离自己。他的手很有力,指节分明,指腹上有老茧,是一双习惯了射箭和骑马的手。

 

『让我进去,』艾瑞克喘着气站稳,脊背挺得笔直,『如果你不想给卫峥收尸的话。』

 

萧景琰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趁对方愣在原地,艾瑞克瞪了他一眼,进屋找了张长凳坐下。那是块硬邦邦的木头,只有两脚支撑。两头翘起,上面雕刻着他看不懂的花纹——『有点硌屁股,』艾瑞克想着。

 

『先生,那是殿下的案几。』身旁的侍卫指指那木头,一脸便秘的表情。

 

萧景琰满脸黑线,刚要发作却被艾瑞克打断:『你一边去,我要教这蠢货从大理寺硬抢卫峥。』

 

萧景琰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拳头握得咔咔响。终于,他挥挥手,示意侍卫退下。

 

 

 

梅长苏凝视着觞中荡漾的黑褐色液体,苦涩醇厚的香气萦绕在鼻端。

 

查尔斯知晓他的顾虑,将自己那觞一口饮尽,道:『喝了可以提神。』

 

『阁下款待,苏某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。』瞥见查尔斯手臂上渗血的绢布,梅长苏一阵内疚,起身深深一揖。

 

毫无征兆地,梅长苏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。

 

——他在靖王府那张榉木翘头案上箕踞而坐,神情倨傲中带着嘲讽,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。景琰面如严霜,握成拳的双手颤抖着,久久没有出声。不知过了多久,景琰猛地转过身,一拳打在了柱子上。

 

梅长苏猛地抬起头,与查尔斯目光交汇,他知道他们想到了一起。梅长苏突然庆幸这是个不同的天下,否则凭此读心之术,此人必成大梁心腹之患。

 

『艾瑞克在你的身体里,林先生。』查尔斯以手抚额,摇了摇头,似是无奈。

 

『我早已不是林殊了,阁下还是梅长苏之名称呼吧。』梅长苏垂下视线,端起觞饮了一口。名为咖啡的东西入喉苦涩,他微微蹙起眉,居然尝出了一丝回甘。

 

『如果你不是林殊,为什么所有事都只考虑林殊,而不管梅长苏的感受?』查尔斯的眼睛像碧波粼粼的彭蠡湖水,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,『宁可把梅长苏的生命像蜡烛一样烧尽,也要保全林氏的声名?』

 

查尔斯倾身向他靠过来,他的脸一半洒上阳光,另一半在幢幢暗影之下:『你唯独瞒着萧景琰,是怕他知道,当年意气风发、从不屑操纵人心的少年将军,成了什么都做得出的政治投机客,踩着无辜者尸骨上位的阴谋家。你想让萧景琰带着林殊的记忆活下去,而不是坐在随时会被死神带走的梅长苏床边,握着你再也挽不开朱弓的手流泪。你是如此憎恶梅长苏的文人身份,憎恶他被病痛折磨的身体,憎恶他的阴诡手段,你觉得他让你失去了和萧景琰站在一起的资格。这一切结束后,为了不让他成为萧景琰的污点,你会把梅长苏挫骨扬灰,抹去他存在的所有痕迹,哪怕这会让林殊也跟着死去。』

 

梅长苏呷了口咖啡,面色极为平静。若不是天花板上陡然出现的那道宽逾一尺的裂痕,查尔斯几乎怀疑这人没有在听。

 

『你错了。』查尔斯迎上梅长苏的视线,目光灼灼。他在装了轮子的座椅上转过身,对走廊尽头的人影说道,『汉克,去主脑。』

 

 

 

窗外风雪交加,吹得纸窗沙沙作响。寒气从青石板的缝隙漫上来,艾瑞克盘腿缩成一团,怀念起能悬浮的日子。

 

『听明白了?』他问。

 

萧景琰缓缓地转过来,靠在柱子上吐出一口气,望向天花板,指节泛白。『我并不知道江左盟已经出手相救过卫峥,也不知母妃身边居然有此等细作。是我错怪了先生。』

 

『咳,』看着萧景琰微红的眼圈,艾瑞克挤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,想着这人长了张亚历山大的刚毅面容,心却像赫菲斯提安一样柔软,『那卫峥的事就这么定了。』

 

在萧景琰点头的瞬间,艾瑞克心底升起一阵奇异的轻快感,像某次和查尔斯忙活了半小时,终于分开一团意大利面后的释然。他想起了蔺晨的话,知道第一个心结已经解开了。

 

猝不及防地,艾瑞克的视线模糊起来,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画面——他是襁褓中的婴儿,对着不远处的一张脸咯咯笑着;他躺在一棵树上,在四面朱红墙壁围起来的一方天地里,他和那人互相扔着橘子,一不留神摔下树去,耳边传来杠铃般的笑声;他看着箭矢嗖地穿过空气,在一片惊呼中钉在了一个贵族男人身前,接着便疼得三天下不了床,那人翻墙给他带吃的,还不忘一脸严肃地教育他;他身处疾风冷雨的战场,战鼓与冷兵器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,那人脸上溅了血,回头冲他一笑;那人的嘴唇在他胸膛上游走,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旌神摇。他们半真半假地撕打着,从床上滚到了地上……无数的情景涌入脑海,最终定格在眼前人关切的脸上。

 

『不是吧,你居然想上我……』这是艾瑞克失去意识之前,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 

 

这是个由蓝色方块拼成的球形空间,一条通道从身后的大门延伸到中心。站在通道上向下望去,只见点点光芒若隐若现,如十里秦淮畔『灯火光烛天地,终月而罢』的元宵灯会,隐隐有眩目之感。

 

戴着兜鍪的查尔斯向叫汉克的高个子男人点头示意。

 

『欢迎来到主脑。』汉克咧嘴笑了,露出两排整齐的牙。

 

灯火熄灭,一室黑暗寂静。

 

突然,一簇簇红白的幽冥鬼火从虚空中燃起,像被无形的手臂拉扯着,形成无数细密的丝线,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,布满了整个空间。见多识广如梅长苏,也不禁惊异地后退一步,怀疑自己中了幻术。

 

『林先生,这些红色的星火,是和我一样有特殊能力的人,』查尔斯话音刚落,红色便渐次消失,被密得多的白色鬼火取代,『这些是普通人。』

 

梅长苏盯着一个白点,看着它渐渐变大,成了人形。那是个干练的女人,脸庞瘦削,大约四十岁光景。她独自站在一处高楼上,把深栗色的短发拢到耳后,怅然若失地朝远处望着。

 

『艾瑞克希望我们统治人类,而我追求和平共存。』提起艾瑞克,查尔斯眸中光华闪动,『我们花了很多年试图说服对方。若不是未来的罗根找到我,给我看了他的记忆,谁能想到五十年后,我们会被现在弱小的哨兵机器人赶尽杀绝?』

 

『世间多少好友不得不彼此对抗,直到天涯路远,再无转寰的余地。』梅长苏叹了口气,『阁下宜当自谋,不要等到旦夕惊变,再追悔莫及。』

 

『你说得有道理,只是有的事再也回不去了。』查尔斯自嘲地笑笑,指指自己的腿。

 

梅长苏点点头。昔年赤焰军中,也曾有弟兄伤到腰骶,之后便再不能行走。

 

见他神色郁郁,查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,说:『对了,汉克新升级了主脑。以后,这里不仅看得到当下,还能重现历史。』

 

『可否看到大梁的未来?』 梅长苏的心跳加快。若能知道夏江和誉王下一步的行动,他便可早作打算,使赤焰和祁王的冤名快些昭雪。当然,他也有一份不能对人言的私心:他清楚自己天不假年,等不到大梁在景琰治下海晏河清的一天了。想到景琰在天下最难走的路上踽踽独行,自己却长眠于地下,再无法为他挡暗箭冷锋,无法立身后陪他开创这盛世江山,梅长苏深深觉得亏欠。

 

查尔斯道:『主脑的本质是全人类的意识集合。它无法重现整体走向,不过可以看到任何人的一生。』

 

梅长苏目光一动,道:『好。』

 

 

艾瑞克悠悠醒转,发现自己以极其娘炮的姿势躺在萧景琰的臂弯里,额头抵着他的下巴,耳朵靠着他的胸膛,还能听到萧景琰的心跳,砰砰砰的。

 

想弹起来给他一拳,却摸到自己脸上的水。他抬头一看,萧景琰居然在哭。

 

『你哭啥?』艾瑞克翻了个白眼,试图挣脱却被抱得更紧。

 

见他醒来,萧景琰胡乱地抹了抹脸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『你……终于承认了……』

 

艾瑞克想借萧景琰的袖子擦自己脸上的眼泪,却在看到那上面亮晶晶的鼻涕的一瞬间放弃了这个念头。他蹭了蹭萧景琰胸前的衣服,想着那上面应该没有鼻涕。谁知萧景琰以为他在往自己怀里钻,感动得眼泪又落下几大颗,全流进了艾瑞克的领子里。

 

看着哭唧唧的萧景琰,艾瑞克有些烦躁。突然梅长苏三十年来的记忆跑马灯般过了一遍。他想起有次被父帅罚跪在雪地里,景琰也是这样抱着他,给他冻得麻木的膝盖上药的。

 

萧景琰一只手紧紧揽着他,另一只手把地捶得咚咚响,『小殊,居然真的是你,真的是你!』

 

『你是怎么知道的?』从失去意识到在萧景琰臂弯中醒来,艾瑞克中间的记忆一片空白。

 

『刚刚你昏迷的时候,把十二年来的经历都告诉我了。』萧景琰吸了吸鼻子,眼圈又红了。

 

『殿下,蔺少阁……』门外传来列战英的声音,什么人气急败坏地想闯进来。

 

『别让他进来!』萧景琰冲门外挥挥手,头都没回。他拿起一块手帕,细细地擦拭着艾瑞克脸上的泪水,指尖描摹着他脸颊的轮廓,『也不知蔺少阁主今日是怎么了,一直说什么你不是你,让我别信你的话。还问你各种奇怪的问题,像是担心你被人冒充一样。谁知你对答如流,连蔺少阁主幽会过几个女子都说了出来,气得他脸都绿了。』

 

『我……』艾瑞克刚想说话,便被萧景琰捧起了脸。他动作极为温柔,让艾瑞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 

萧景琰异常珍视地望着他,神色诚挚,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,说道:『你放心,我必尽全力夺嫡,还皇长兄和林氏一族清白。你回江左安心养病,不要再在金陵的诡局中为我耗费心力了。我会拿出靖王府所有的积蓄,请琅琊阁遍寻天下奇药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。』

 

说到最后几个字,萧景琰的脸越来越红。他望着艾瑞克,那对平日里抿得紧紧的薄唇,今日总算有了丝血色。像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棉花上,萧景琰心中一软,情不自禁吻了上去。

 

大门忽然被挤开,蔺晨和列战英推搡着站在门口,一个一脸懵逼,一个如丧考妣。

 

真是钢铁直男万磁王,宁折不弯萧景琰啊。

 

 

拾壹

 

——林氏祠堂里的萧景琰身着朝服,墨色锦缎织就的外袍上绣着九条金龙,衬得他一身威严凛然,似不咸山上挺拔的雪松。足下是新铺的青石板,皆是最好的石材,视之光滑如镜。曳地的龙袍逶迤其上,在一片死水般的寂静里发出窸窣的声响。萧景琰一步步走向盖着红布的牌位,背挺得那样直,仿佛只要松口气,就会被肩上的空气压得不堪重负。他走得那样慢、那样稳,似乎七万忠魂就站在他身后,他走一步,他们便跟一步。萧景琰在牌位前站定,忽然整衣敛容、肃然下拜:『英魂在上,景琰必不负所托。』字字鏦铮,有金石之声。殿中烛火明灭,大梁的新帝伏地恸哭,久久不起。

 

——萧景琰搁下笔,把写着『文正』和『武忠』两个词的纸撕成碎片。一阵风从廊下吹过,萧景琰怔怔地望着四散纷飞的碎片,喃喃道:『算了,比起不见天日的陵寝,你一定更喜欢北境的长河落日、笳鼓喧喧。若我用这一纸谥号把你留在金陵,来日再见免不得被你打一顿。去吧,好好看看你拼尽生命保护,却再没有机会看的江湖奇景和大漠孤烟,替我走遍大梁的每一寸土地,若我们重逢的那天,大梁还有面有菜色的农夫、食不果腹的饥民,你就用画不成把我射成筛子。对了,沿途的趣事都不许忘,来日可是要讲给我听的。』回过神来,萧景琰吩咐礼部尚书:『就按他信中所写,将骨灰撒在梅岭吧。』

 

——萧景琰从堆成山的简牍中抬起头,示意高湛再换一盏茶。已是四更,空旷的大殿外天色将明,时有鸟鸣传来。『陛下可还要武夷茶?』高湛恭谨地上前询问,却发现萧景琰已沉沉睡去,头靠在食盒上,里面是热了三次还未曾用的晚膳。

 

——『臣妾在陛下心里的位置,也是陛下在臣妾心里的位置,』柳皇后盈盈下拜,望向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,『臣妾知道私通是死罪,然而那也总好过惦念一个已死之人,终生求而不得。』萧景琰瞳孔猛地一缩,拂袖而去。

 

——又是一年九安山春猎。太子已经长到景琰的肩膀,正和庭生一起学骑射。『你这样,肩膀放平……来,父皇给你示范。』萧景琰想着自己也曾百步穿杨,便自信地拿过弓一拉,谁知拉到半满就用尽了力气。庭生怕他难过,便说是自己改装了弓弦,只有水牛那样的庞然大物才能拉开。萧景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似是自嘲:『你看,你的水牛不也挽不开大弓了吗。』

 

——拒绝了太医院让他卧床的谏言,五十三岁的萧景琰跨上战马,亲率长林军北征。他的双鬓已经全白,脊背却像第一次上战场时那样挺得笔直,似一棵白雪压身而不弯的老松。金陵城下,他提缰回首,高耸的城墙与那人离去时未有半分分别,人世间却已匆匆半生。是月,长林军大破大渝皇属大军于梅岭,梁渝边境向北推进三十里。三月之后,大渝国都笼城破,举国归降。萧景琰亲斩大渝皇帝首级,笑声疏狂似刀砍东风。班师途中,帝崩于梅岭,像一棵被蛀空了的老树,终于到了轰然倒下的一天。他手中握着一颗划痕斑驳的珍珠,脸上是二十年未曾出现的笑容,仿佛要去赴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约。晚风经过,落了他一身梅花。

 

梅长苏看着那个白点闪动了几下,消失了。他突然觉得头晕,几乎要支撑不住。他望着查尔斯,从那双蔚蓝如海洋的眼睛里看到一脸泪水的自己。

 

『这是按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,最可能的结局。』查尔斯注视着他,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。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帮你,林先生。』

 

 

拾贰

 

『你要怎么跟戚猛解释这个啊?』蔺晨弹着萧景琰鼻子上的绷带,笑得肚子都痛了。列战英站在一旁,手都不知道往哪放。

 

萧景琰满面通红,似是还没从刚才的困窘中恢复过来。

 

艾瑞克的手上也缠着绷带——他打得太用力,怕是舟骨骨折了。

 

『是我冒犯了阁下,还请您不要怪罪。』萧景琰站起来一拱手,若是在平时,长成他这样的人做这样的动作应该挺帅,然而偏偏是在这样尴尬的时候,这一揖平白生出了促狭意味,『只是,阁下为何不一开始就表明身份?』

 

『这个人除了一堆关于卫峥的话之外什么都没告诉我,还跟我说这件事非常紧急,不能浪费时间说不必要的事,以免你脑子转不过弯儿。不过现在我知道了,还有另一个原因——梅长苏不想让你知道他是林殊。』

 

『为什么?』萧景琰睁圆了眼睛。

 

『你还真挺像水牛的,我是说这儿。』艾瑞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这长袍真碍事,艾瑞克索性往上一撩,翘起了二郎腿。

 

萧景琰的脸突然更红了。他急急忙忙转过身,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:『你你你把外袍放下来。』

 

『啊?』艾瑞克一愣,撩起了长袍,顿时蔺晨和列战英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微妙了。他这才想起来,这个世界的人,外袍之下的裤子是从小腿往上穿到大腿,再由两根布条挂在腰间的,也就是说——

 

自己没穿内裤 。

 

『这裤子真奇怪。』艾瑞克僵硬地伸出手,把小腿上的裤子拉到了大腿上。

 

谁知那三人看上去更奇怪了。萧景琰几乎要把自己埋在袖子里,列战英极力保持着严肃,肩膀却在抖动,而蔺晨则笑倒在地上:『哈哈哈哈梅长苏是造了什么孽啊!』

 

这时,就像是透过朦胧的雾气,艾瑞克看见查尔斯、自己和汉克站在主脑里,四周是炫目的红白光点。查尔斯抬起缠着绷带的手,慢慢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眼泪。他的眼神那么温柔,似乎还带着悲悯,好像宇宙里所有的星星都在沉在里面,一闪一闪地,像希望。

 

看着这么温馨的情景,艾瑞克心头无名火起,冷冷地说:『别笑了。我既然是来给梅长苏解开心结的,就不会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。萧景琰,梅长苏爱你,从很多年前就是了。』

 

另外三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。列战英最先反应过来,冒出句『末将告退』就逃也似的出了门,常年习武的一个人居然差点被门槛绊倒。蔺晨在原地愣了三秒,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干脆一屁股坐到萧景琰旁边,拍拍他的肩膀:『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,他当年挫骨削皮的时候,是叫着你的名字挺过来的。』

 

『所以,他不愿让你知道,他是林殊。』艾瑞克坐在案几上俯视着他,语气平淡,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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